此刻他借着添茶的机会,将一方叠成玉兰状的素帕推到她案边,帕角还沾着半片未化的冰片。

"萧姑娘觉得'推敲'二字,当用'僧敲月下门'还是'僧推月下门'?"孙夫子突然发问,手中的湘妃竹戒尺在素绢题目上点了点。

满堂目光如蛛网罩来,萧悦却不急着应答,反而用银簪挑起灯芯。

跃动的火苗将她睫羽的阴影投在《兰亭修禊图》上,恰好遮住了画中书生怀表的鎏金链子。

"贾岛当年月下徘徊,所求不过'意与境浑'。"她说话时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响了砚台,溅起的墨点正巧落在系统标注的北宋词谱残页上,"若拘泥推敲之形,倒失了即兴偶得的妙趣。"

这番话引得林公子研墨的手顿了顿,松烟墨的香气突然浓烈起来。

萧悦余光瞥见他袖中露出半截《时务新论》的书脊,那本倡导革新的禁书此刻竟与老学究们的《诗品》并排而立。

窗外的拨浪鼓声不知何时换成了货郎叫卖琉璃镜的吆喝,叮叮当当的响器声里,孙夫子灰白的眉毛突然跳了跳。

轮到萧悦展卷时,满堂烛火忽然暗了三成。

她起身时广袖带翻了青玉笔洗,泼出的清水在素绢上洇出江山轮廓。

系统界面在虚空中展开,李清照的《词论》与波德莱尔的《恶之花》法文原版并排悬浮,那些跳动的字符倒映在她眸中,化作笔尖游走的星河。

"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,玉笙寒彻琉璃界。"起句刚落,陈少爷的嗤笑就卡在了喉间。

萧悦的笔锋突然转向凌厉,蘸着金粉的狼毫在"琉璃界"三字上重重一顿,"新裁冰绡裹雷霆,要撕破天公陈年约!"

二楼雅座传来棋子落盘的脆响,萧悦知道那是叶瑾在用黑白玉子排演河图洛书。

她故意将尾音拖长,念到"且借屈子问天槌,砸开平水千层雪"时,孙夫子手中的戒尺啪地敲在《切韵指掌图》上,震飞了压在书角的青铜貔貅镇纸。

林公子突然起身斟茶,月白中衣的领口因动作过大扯开寸许,露出贴身挂着的怀表银链。

当萧悦诵出"守旧人笑我太疯癫,且看百年后谁家笔墨悬星月",那怀表的齿轮声竟与她的心跳渐渐同频。

苏瑶的暖手炉咕噜噜滚到案边,炉身上錾刻的西洋玫瑰与素绢的云雷纹重叠成奇异图腾。

"好个'悬星月'!"孙夫子突然抚掌大笑,腰间玉珏与青瓷笔洗相撞出清越声响。

老学士们涨红着脸要争辩,却见他抖着胡子指向《碧鸡漫志》抄本:"王灼若在世,怕是要将'词乃诗余'的论断嚼碎了咽回去。"

萧悦接过林公子递来的冰片帕子拭汗时,发觉他指尖沾着未干的墨迹。

那抹黛色沿着掌纹蜿蜒,恰似西苑荷塘里被雨打乱的浮萍。

她假装整理发簪别过脸去,步摇垂珠却将对方眼底的星火折成七彩虹晕。

诗会散场时暮色已浓得化不开,揽月阁伙计忙着将莲花灯换成琉璃风灯。

萧悦故意落在人群最后,袖中糖纸鹤的翅膀不知何时被汗水浸透,在烛光下显出细密的金箔纹路。

当她弯腰去拾遗落的青玉耳珰时,忽然发现《兰亭修禊图》角落里的西洋怀表书生,衣袂处竟绣着叶瑾常用的九宫格暗纹。

"姑娘留步。"穿豆绿比甲的丫鬟从廊柱后闪出,发间木槿花沾着夜露。

她塞来的洒金笺还带着织锦坊特有的苏合香气,展开后却是用左手写的簪花小楷:"亥时三刻,西市废染坊,携今日所得草图。"

夜风卷着枯叶扑进回廊,远处传来更夫敲响第一声梆子。

萧悦将纸条凑近风灯,发现"染坊"二字墨色格外浓重,像是反复描摹过。

她转身欲问时,那丫鬟早已没入流动的灯海,裙角残留的龙涎香与陈少爷熏衣的香料如出一辙。

揽月阁的琉璃瓦渐渐隐在雾霭中,萧悦捏着发烫的糖纸鹤穿过长街。

打更声里混杂着货郎收摊的吱呀声,某个戴斗笠的身影始终隔着三丈距离,伞尖在青石板上敲出《阳关三叠》的调子。

当更夫第二遍梆子响起时,她忽然发现袖中的纺织机草图边缘,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朱砂小字——那分明是叶瑾批注账本时最爱用的飞白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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