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素日说话像倒豆子的茶馆姑娘突然冲上二楼,铜壶嘴还在滴滴答答地漏着水。

"萧姑娘七岁作的《瓦当赋》还收在城南书肆呢!"她发间金镶玉蜻蜓簪的薄翅在暮色里发颤,"陈少爷上月不还遣书童去买过拓本?"

整座茶馆突然陷入奇异的寂静,连煮水的铜吊子都识趣地屏住呼吸。

穿杏子红襦裙的少女弯腰捡珍珠耳坠时,发间垂落的珊瑚步摇正巧扫过陈少爷的孔雀蓝锦袍。

萧悦望着那个狼狈后退的身影,忽然瞥见他袖口紫鳞纹镶边里夹着片黛青色丝线——与绸缎庄外胭脂铺老板娘头上的发带如出一辙。

"诸位若不信,明日辰时可到城隍庙前看糖人张现场作画。"萧悦施施然起身,霞影纱扫过八仙桌时带翻了霁蓝釉茶壶。

茶水在桌面漫延成奇异的形状,恰似那日她在叶瑾书房瞥见的舆图残片,"让他用麦芽糖临摹《千里江山图》,权当给茶钱添个彩头。"

不知是谁先鼓的掌,归云阁梁柱间悬着的绢布茶幡都跟着簌簌震动。

吴姑娘突然拽住萧悦的衣袖往柜台引,从多宝阁深处摸出个缠着五彩丝的陶罐:"这是用去年收的桂花窨的茶,原本要留着..."她圆润的脸颊被暮色染成蜜桃色,"给懂得月光浸透青砖滋味的人。"

当最后一线天光被雕花窗棂吞没时,萧悦正倚着柜台看吴姑娘点琉璃灯。

暖黄的光晕里,她注意到多宝阁第三层摆着对残缺的兔儿爷泥塑——左耳缺角的那个,与叶瑾书房镇纸的纹样分毫不差。

"萧姑娘可知陈少爷为何总针对你?"吴姑娘突然压低声音,指尖蘸着茶水在柜台画了个扭曲的蟾蜍,"他家族做着全城七成胭脂生意,上月突然被个神秘商户抢了城隍庙前的铺面..."她故意将"神秘"二字咬得含糊,眼神却飘向萧悦袖口隐约露出的紫鳞纹香囊。

萧悦抚过霞影纱边缘的流苏,突然想起方才二楼东侧竹帘后收回去的那只手。

骨节分明的指间沾着的黛青色,像极了叶瑾改良过的松烟墨。

归云阁外的梆子声恰在此时响起,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向鼓楼方向。

"吴姐姐这的茶点比锦瑟坊还妙。"她突然将装着桂花的陶罐推回去,指尖在罐口敲出轻快的节奏,"明日我带些西域传来的胡桃酥,配着姐姐的桂花茶可好?"

琉璃灯爆出个灯花,映得吴姑娘眼里像落进星子。

这个总是把算盘拨得噼啪响的姑娘突然红了耳尖,转身从柜底翻出块叠得齐整的素绢:"上回见你盯着二楼竹帘上的缠枝纹发呆。"素绢展开是幅工笔茶花图,叶脉间藏着蝇头小楷写的茶经。

戌时的更鼓混着打烊的动静传来时,萧悦抱着素绢踏出归云阁。

她故意将霞影纱展开披在肩头,夜风卷着布料掠过街边灯笼,流转的光晕惊动了胭脂铺檐下的铜铃。

转角处有个戴斗笠的身影飞快闪过,袍角翻飞间露出半截绣着金蟾纹的皂靴。

怀中的素绢隐隐散着檀香,萧悦想起多宝阁上那对残缺的兔儿爷。

她拐进暗巷时特意将夜光珠藏在袖中,月光把青石板路照得如同铺满银鳞。

当更夫梆子声彻底消失在城南,她忽然对着虚空轻笑:"叶公子改良的松烟墨...画茶经小楷倒是合用呢。"

霞影纱在夜风里泛起蜜桃色的涟漪,萧悦抚过袖口新添的缠枝纹刺绣。

明日该穿那件用雀金线滚边的襦裙,她望着鼓楼飞檐上悬挂的明月想道,正好配吴姑娘赠的素绢茶花图。

暗巷尽头传来打更人含糊的吆喝,惊飞了歇在绸缎庄匾额上的夜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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