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底,陈梦古任务结束,返回哈尔滨市东风县满仓镇。
偏僻乡下也未必没有受到疫情影响,化冻的乡村道路有白纸钱黏在泥泞路面上,田野多了些新坟。
陈梦古沉默了很多,派出所的同事向他打听北京的情况,他往往敷衍带过,真的不想说。
这样低迷的情绪直到六月份,真正地春暖花开,疫情好转,才稍稍缓解。
于继红挎着小筐去采蘑菇,没找到喜欢的,却意外找到了很多刺老芽,摘回家焯水,包了包子叫陈梦古来吃。
“刺老芽不是蘸酱吃的吗?包包子?没听说过呀。”
于继红抱怨连天:“你妈这人说话没半点可信的。年前我说不杀猪不杀猪,她说杀吧,她一定来,然后人呢?我杀了四百斤的大猪,叫谁谁不来,家里就三口人,吃得都胃胀气了,还剩整整两冰柜的肉!马上夏天,我要进雪糕冰棍,都没地方放。你又在北京忙活着,你早点回来,早吃完了。猪肉馅的包子,不管是什么菜,肯定是好吃的,你就吃吧,香你一跟头。”
陈梦古笑起来,吃肯定是没问题的,我们派出所十几个人,吃你一头猪不是难事,就怕你不舍得。
于继红还真的不舍得,不管什么好吃的,他们单位一群饿狼,全部扫空。
“听说你姐要回来,还是留点肉,我记得她喜欢吃大棒骨。护心肉我也给她留着,炒尖椒好吃。”
“你听谁说她要回来?”陈梦古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“你妈妈说的呀。”
“她骗你的,我姐在北京忙着呢,不上班啊?你刚说我妈不靠谱,现在又相信她。”
于继红嘀咕一句,他没听清,高所站在派出所二楼用喉咙喊话。
“张师父,你带着小陈、飞云出外勤,满仓屯有人采蘑菇丢了,赶紧的,找人去!”
东北的森林向来是慷慨的,从开春雪初融的时候就有冰凌花绽放,其后是野菜季、蘑菇季,到秋来是坚果季。也就是现在禁止捕猎了,否则,还要有冰雪奇缘。
然而,森林慷慨,人的手艺却是越来越差,满怀激情进山,却没本事收获物产,每一个丰收的季节都有人走失。单纯的迷路倒也还好,东北的森林不常见太过险恶的悬崖峭壁、深山沟壑,但也不代表没有。体力不支被困、掉落偷猎陷阱、遭遇野兽、误食毒物、采松塔乘着热气球飞走的,每年这些事情轮番上演。
哪怕今年疫情严重,民警下乡蹲点设卡,也完全挡不住收获山野货的热情。更何况,开春了总要种地,田地边缘就是森林,忙碌间隙去采个野果,辽阔大地,累死你也拦不住。村民更有话说了,疫情不让聚集,我去森林,人影儿都没有地方,还不行吗?
尤其像陈梦古这样本乡本土出身的民警,乡里乡亲,哪家都是沾亲带故的。他去执法,人家把他祖宗三代搬出来,你敢拦我,我上你家祖坟闹去!
陈梦古不管那些,反正上头怎么要求,怎么规定,我就怎么干,多一步我都懒得想。
他这段时间浑浑噩噩的,甚至都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。
他也不给谢雪萤打电话,谢雪萤也不联系他,“度假一家人”群里,已有一个永远不会说话的了,偶尔何苗会发个游戏链接,他也当没看见。从前二十年我怎样过的,现在还怎样,就当你是远方白天鹅,我放心里,不打扰你。
去采蘑菇的是一对妯娌,她们到一个松树林,看见一片很好的油蘑。大嫂把丝袋子采满了,原路折返。二嫂做事比较细致,专门采最嫩的蘑菇丁,她的口袋还没装满,原地停留了一会儿。
大嫂回到大路上,把东西卸在自家小推车上,再给二嫂打电话,电话就接不通了,等了好久,人也没回来。她沿着原路去找,松树林静悄悄的,二嫂人不见了。
大嫂越想越害怕,回来到有信号的地方,赶紧报警。
陈梦古到原地一看,松树林是退耕还林的人工林地,树木整整齐齐,一眼就能望到头,然而再往后看,是好大一片原始森林,古树参天,去年林场工人用油锯开出的进山道路今年已经被树枝藤蔓完全封死,别说是个人,就是人熊也无影无踪。
老张是派出所全部小民警的师父,快退休了,担当大脑,陈梦古就和李飞云做主要劳动力,兵分两路去找。找了一圈回来,就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。
他们原地啃面包,展开地图分析。
李飞云手里拿了一根被折断的野葡萄藤,她是个女孩,心思比较细腻,推测说,二嫂可能是口渴,掐了根葡萄藤嚼着,然后继续往前走了。不知道前方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。
结合二嫂的行进速度,他们在森林地图中圈出大概位置,据来支援的村民回忆,应该没有险恶沟壑和地质不稳定区域。
师父说:“你们先去,高所找了增援部队。”
“他能找谁?找他开养殖场的侄儿?让奶牛帮着找人啊?”陈梦古嘀咕一句。
“欠揍是吧?”张师父眼一横。
陈梦古闭嘴不说了。
两个民警和四个村民进山搜寻,两两一组,走入山林拿着大喇叭喊话,起先彼此还能听到,后来走到一处积水山沟,不得不分开,很快听不到了。
陈梦古腿长,看山沟底部积水少的地方大概也就一米多宽,应该能跳过去。飞云没有敢跟,站在坡顶四处看看,选择绕个弯,俩人约定了对面山坡顶汇合。
顺着山坡往下走,土质松软,有大片的蕨菜,脚下一步一滑,林蛙被惊吓得从藏身地蹦出来,纷纷跳下水,蚊子一团一团地往脸上扑。
天空上方树木的枝桠合拢像怀抱,仅有的一丝缝隙间停留着一只硕大的乌鸦。
疫情来临,人退回家里,大自然重新交给野生动物,生态是越来越好了。
陈梦古只顾着看上方,没留神脚下,不知道踩到一个什么东西,整个人失去平衡,头冲下,脚朝上,整个人翻下山坡!
山沟沟里的臭水就在眼前,差一点一头栽进去!
陈梦古拽住了一个树桩,这才稳住身形,转头一看,原来是个墓碑,陈耀祖。
“前辈啊,说不定咱俩是一家的呢。”
他抱着墓碑喘了口气,站起来摸摸屁股,幸好没人看见,否则也太丢人了。
然而就在此时,一阵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兜头而来。
陈梦古心里如有所感,抬头去看,悬停上方的“乌鸦”突然间旋转起来,原来是旋翼无人机六个螺旋桨之一!
一台硕大的无人机从高空树木上方凌空滑过!
机器腹部贴着鲜红的国旗,还有喷绘的公司logo图标,“聪聪”两个字格外显眼。
“宝宝巴士,开启美好的一天。找呀找呀找朋友,找到一个好朋友,敬个礼握握手,你是我的好朋友。”
在不恰当场合出现的儿歌比恐怖片里的娃娃还让人惊悚,尤其这歌是谢雪萤的人声模拟,阴恻恻的,恐怖加倍。
陈梦古呆愣原地,四处想找掩体,可是植被贴地,竟然像被锁定了似的。
他欲哭无泪,举起双手。
“喂喂。”无人机切换为通话模式:“陈警官,您好呀,好久不见。”
谢雪萤的声音在空中响起,带着满满的戏谑。
陈梦古毛骨悚然,简直以为见鬼了。
“谢雪萤,你别吓我!”
我都已经决定忘了你了,你别再来招惹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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