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竹床有年头了,一动就吱呀吱呀地轻轻响,但声音不烦人,而门外几个大人压低嗓门的吵嚷却分外刺耳。

谢雪萤转头看看门板,又转头看看蔫吧在被窝里的陈梦古,过去给他压了压被子,捂住他的耳朵。

“你捂着我也能听见。”陈梦古胸膛里像是有个气球,堵得他喘不上气,咳又咳不出来。

谢雪萤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,仓皇地想起妈妈生病的时候也是这样喉咙里堵着东西,半夜哇哇地吐,洗脸盆里满是黑血和丝丝缕缕的烂肉。

她崩溃地抱着陈梦古。

“你别死。”

陈梦古被压得更喘不上气了,挥舞着胳膊挣扎着。

“我、我还不死呢。”

他俩相拥哭了一阵,突然听见“铛铛”的响声,陈梦古吓得又一个激灵。

“你家闹耗子啊?”

“这里不是我家。”

谢雪萤坐起来,指着桌子上一个玻璃罩子扣着的座钟,说:“这是个自鸣钟,我在于老师家里看过,那个比这个大,到整点会报时,几点就敲几下。”

陈梦古忘记了病痛,好奇地爬过去,伏在桌边看。

谢雪萤把座钟的罩子取下来,指针往回拨。

窗外的路灯投进窗子昏黄的光,指针咔咔地发出清脆响声,底下一个钟摆左右摇啊摇。

俩小孩凑在一起盯着看,待到指针回到十二点位置,突然铛铛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
“真聪明,这里有个人吗?”

“有发条。”

“发条和发糕是啥关系?”

“一个是零件,一个是食物。”

谢雪萤拉着他坐回床上,把棉袄给他披在肩膀上。

“自鸣钟是很古老的东西,古代就有了。现在有更聪明的。”

“我知道,更聪明的是电子表!老舅从广州买了一块,送给了老舅妈,晚上有亮光,也会滴滴响。”

谢雪萤眼睛亮了亮:“将来还会有更更聪明的,也没准真的有一个人在里边,能跟你说话。你问他几点啦,他就告诉你几点了,你说明天六点我起床上学,他就知道六点钟喊你啦。”

“咱家有啊,咱妈。”

谢雪萤呆了呆,也不得不点头,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。

陈梦古捶着胸口,脑袋更疼了。

“你咋知道那么多我不知道的?”

“读书看报听收音机。”

陈梦古眼珠子疼得看不清东西,恍恍惚惚回忆北京筒子楼,好像谢老师家里是有个很大的收音机。

“谢老师咋不给你买电视机啊?”

“很贵,我有时候去于老师家里看动画片。”

床头有个单喇叭的无线电收音机,谢雪萤拿起来扭开,滋滋啦啦的响声从喇叭里传出来,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唱戏。

“上前含笑问书呆,一事离奇你试猜,到底他是男还是女,你同窗三载的祝英台。”

祝英台这名听着耳熟,但是陈梦古说不上来从哪儿听过,估摸是赵雅芝她们那伙的。

“梁山伯祝英台是古人,想结婚但是没成功,后来都死了。”

陈梦古不满意这故事的简略,拉着姐姐,靠在她肩膀上,追问细节。听来听去,原来是祝英台的父母把她嫁给了别人,梁山伯伤心死了,埋进坟墓里。祝英台出嫁路上跳进坟里,坟合上,又裂开,两只蝴蝶飞出来。

“人与自然里说蝴蝶只能活二十天,费这么老大劲,就活二十天啊?不好不好,变成王八多好,能活千年万年。”

谢雪萤又呆了呆,感觉王八实在不符合她的审美,但是能活千年万年那当然是更好的,一时纠结死了。

门外突然“咣当”一声响!

陈万方掀了桌子,满桌的菜盘酒杯摔碎在地!

“你有种你再说一遍!”

他指着白先生的鼻子:“有胆子说,你别没胆子承认!”

白先生哆哆嗦嗦地和老婆挤在一起,笔挺的西装裤满是菜汤。

“是你让我说的,我可说了。你们北方人粗野、凶蛮,出去大街上问问,所有人都知道的。你要把我哥哥的孩子带走,讲的蛮好听滴,当女儿疼,当做女儿,毕竟也不是亲生女儿,准是给你儿子做童养媳的!”

陈万方气得七窍生烟,抡起凳子就砸!

派出所民警来了才把他拉开,看见他当场行凶,是铁证如山啊。

陈万方人高马大,两个民警都按不住他,他气得嗷嗷喊,反手拉着民警闯进小卧室,把儿子提溜起来,掰开嘴给看喉咙,把女儿拉起来,受伤的手拆开绷带。

“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,这两个孩子是写在我家户口本上的!看你们两位同志年纪也不小,想必也是有孩子的人,自己家孩子在别人家给磋磨成了这样,哪个当爹的不生气?”

他越喊越来劲,拉住一个民警胳膊不放,硬要让人家评评理。

“你们来了正好,我想问问呢,虐待儿童是不是罪?”

刚才擦地的水盆子还在原位,让他一脚踢翻!

“这一家子大人把自己打扮得溜光水滑的,让七八岁的小姑娘大冬天的跪在地上擦地!我儿子发烧肺炎,这俩人把孩子自己扔在家里,玩牌玩一宿。要不是我昨天晚上及时赶到,五岁的小孩烧一宿,烧不死也傻了,你拿什么赔我?”

白先生不敢说话,妻子更是吓得哭都哭不出来,俩人畏畏缩缩躲在墙边,民警问话也不开口。

“不是报警吗?好,去警察局,去派出所,去民政局!”

陈万方态度冷静了,声音却更阴冷:“我去市政府,我去中山陵,我到底要问问,天下有没有一个能讲理的地方?”

这件事情牵扯到烈士遗孤,已经不是街道派出所能料理的了。

当天晚上,陈万方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住宾馆,第二天又拉扯着大的小的上医院。

第三天,北京的警察来了,白云野学校的领导也来了,所有人坐在一起商量。

陈万方的意思很明确,这孩子无论如何我得带走,不能留在白家。

但是白先生也有话说,我们跟你非亲非故,没有道理信任你。而且我家没有孩子,哥哥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,在这个家庭里是独生女,你家里却还有一个儿子,你不符合收养条件。

学校领导虽然是两头压,两头劝,但比较倾向于把孩子留下。毕竟是血脉亲人,白氏夫妇不会照看孩子可以勤学多练,但如果送去东北,那边国企改制,普遍下岗,百业萧条,治安也不是很好,你再怎么保证也无法让人放心。

北京的警察送来了新消息。

“谢老师的单位是有附属小学和中学的,职工子弟可以免费入学,如今只需要证明谢雪萤生父和谢老师的夫妻关系,就可以给孩子补办户口,她自己单独立一个户。”

想证明也不难,只要谢雪萤和白先生验一下DNA就可以了。

这算是一个折中的方案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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